本文转自夏仲彦的知乎专栏:仲间建筑 Mediate Architecture
作者:夏仲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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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非常感谢夏仲彦的授权。他参加今年的霍普杯竞赛,拼搏过后,书写了如下的感悟。我看后感触蛮多,也很有收获。这里与大家分享。
警惕:建筑学“情怀”陷阱 论如何毁掉一个好设计
– 你没能理解这个设计,是因为你境界还没达到嘛
– Excuse me?
– 这个设计是靠情怀,对,就是让你“不明觉厉”
请容许我用一种自我批判的方式来表达,先聊一下今年霍普杯的参赛方案吧,一个以海葬方式的火葬场和墓地。
“尘归海,灵归天”,我想应该是对这次设计最好的描述。这个设计最初的设想就是用蒸汽来代表人的灵魂,用比喻的手法把整个葬礼这种仪式的过程,变为一种更为具象的存在,而在天空中的蒸汽所产生的云雾,让远方的城市也可以看到并感受到葬礼的进行。
通过一系列调研,我们开始以建筑学的视角来看待和分析问题,并把设计架构在探讨物质性与记忆的关系之上。藉由用潮汐发电产生的电力加热海水产生蒸汽来代表灵魂升天,以及把整各葬礼的过程用叙事的方法表现出来最终以骨灰被抛洒到大海里为结束,来描述一个在电子信息时代,仍能够以纯物质性的手法来传递信息的手段。当然,这么复杂的出发点,就必须用非常简洁到位的方式表述,否则就会变得故弄玄虚,陷入一种“情怀”的窠臼。然而当时的我,并未能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场地的选址在悉尼东郊海岸的威弗利公墓(Waverly Cemetery)。建造在海边悬崖上的墓地,与悉尼城市一样久远的历史累积,精美的墓碑雕像,都预示着这会是一个承载设计理念的完美场地。
我们先从场地实际存在的问题入手,通过调研,两个最核心的问题摆在我们眼前,一个是因为年代久远,大量的墓碑无人看管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一个是本身只能容纳七万人的墓地,随着更多的死者的涌入,管理方甚至有意清除掉那些上百年无人维护的墓穴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词语,也就是“时间”, 以及这所墓地用来承载时间的东西–“墓碑”,这种时间与墓碑相互作用,交织出“物质性”的非永久性于记忆存在的关系。
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许落入“情怀”的陷阱之中,因为揉入了一些哲学和建筑的思考,所以显得有些拗口。实际上,我们所面对的问题,就是墓碑年久失修以及墓地的承载能力不够,并尝试去解决这两个问题。尽管如此,上面那段话,仍旧可以让人看得懂,并将其扣在了建筑学常常讨论的“时间”,“记忆”,“物质性”和“纪念性”之上,也并无大碍。
另外两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来源于关于对整个葬礼的思考。一个是葬礼本身是静止的,悲伤的,沉重的,能否以某种方法来减轻这些痛苦;一个是葬礼因为其自身原因,并不能大肆向公众宣传,也就导致了其相对不为人知的特点,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向这个城市的传递有他人的灵魂回归天际这一信息?于是我们引出了“蒸汽”与“云雾”的构想,用他们来代表灵魂升天,也传递出讯息。云雾与蒸汽,又再次回到了用“物质性”与“纪念性”这一点之上。
于是这四个问题,被扣置在“物质性”这一可以建造并实施的建筑学领域之上。云雾的生成需要高压和能量,于是想到去联系潮汐发电,并把这个高压蒸汽装置放在塔楼之上;推荐使用海葬来减缓墓地的压力,并把海葬者并没拥有的墓碑,集中雕刻在一些城市的记忆符号之上,作为公共的纪念碑。
我们研究了整个悉尼城市具有特点的历史建筑,最终决定用教堂空间组织的经验,来完成我们对整个仪式过程的空间安排。并直接抽取一些立面元素,作为建筑立面的附加装置,也就是雕刻了海葬者信息的纪念碑,放置在建筑的立面之上。墓地本身自带一个加工这些构建的工厂,来雕刻和存放这些构件。
在这个阶段,我和队友配合的非常好,交流并无任何障碍。这个设计也本应该专注于这些技术与可操作的问题,比如继续去把潮汐发电表达清楚,整个葬礼的仪式也应用叙述场景的方式表达出。然而,此时的我却陷入了“情怀”的陷阱,导致我们的设计开始和预期产生偏差。请看我是如何毁掉这个设计的。
关于“记忆”和“物质性”在这个设计中的阐述,其实只要集中在“把墓志铭雕刻在立面的那些附加装置”上即可,这样的做法即简单又合理,就算是没有建筑学背景的普通人,也可以理解的。说一下为何能想到在立面加装那些附加装置的吧,这和我在英国的导师有关,另外就是通过对墓碑碎裂方式的研究和启发。我们发现破碎的墓碑的碎裂并不是无规律的,而是会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产生断裂。比如,天使雕像的翅膀最容易断掉,因为翅膀是附加上去的,条形墓碑上的十字小装饰最容易断裂掉,因为也是附加上去的。断裂掉的部分和母体本身,构成了原本完整的墓碑,那么原本的墓碑其实可以看做大的系统与小的系统拼合在一起。那么用这种逻辑回看悉尼的历史建筑,选用可以承载城市“集体记忆”的元素,并重新塑造出来,加装到建筑的立面之上,实际上是在“以原有墓碑结构的逻辑,重新塑造一个新的大的纪念碑之塔”。这样的逻辑,同样可以被普通人所理解,就是把碎裂的东西,用比喻的手法,以相同的逻辑再拼凑出来。这样的建筑思考会很浪漫,也是易于接受的。
然而我开始犯浑了。
我开始不满足于塔楼仅仅是单一用来存放纪念碑的地方,而希望其内部空间可以更为直接的对接上“记忆”,于是我想把刚才提到的构成逻辑再深化,扩大到更大的层面—城市形态上去。我们选取了随机的城市的一些街区,并随机简化了每个建筑的尺度,再随机的把这些街区重叠,然后随机的导出一贴图案,最终生成了塔楼内部楼梯间的隔板。设计本身可以充满一些随机性,但是连续的随机变成了一种巨大的非逻辑不可控性。看一下下面的图吧。
有没有觉得不明觉厉,感受到建筑师对历史对城市对人文的“情怀”了么?前面提到的几个随机,其实都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其工作量非常之大,最重要一点,它们并不应该存在于我们的设计逻辑之中,虽然不明觉厉,充满情怀,但却让我们的设计逻辑变得不清晰甚至混乱。
这张图站我们整个图版的面积很小,整个塔楼内部空间也仅仅只占整个设计面积的10%,然而就是在这里,我们卡了接近二十天,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最终因为时间紧迫紧迫选了个并不满意的处理手法。也因为在这里浪费的时间,直接导致我们后期时间不足,排版出了巨大问题,预定要画的叙述场景与线性空间分析只用了半天时间,并未达到预期效果,甚至可以说十分简陋。同时,关于潮汐发电的技术问题,骨灰存放问题,混凝土与海水的处理问题,雕刻材料的仓储与运输问题这些应该在原本逻辑之下的技术问题都没得到解决和表述。
我始终觉得,或多或少,不仅仅是我自己,学生阶段的作品,总会有一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美其名曰建筑学“情怀”,虽然图面华丽,却又让人看不懂。同时我一直认为设计必须可以被普通人所理解,哪怕你背后思考的哲学问题再复杂再深奥,最终呈现的东西,是可以完全用只言片语甚至不加语言描述所感知的。你做的设计都让他们看不懂,你如何来打动他们?
如果把这次设计比作一次事故,那我应该负全权责任。到最后的爆炸排版,以及只能寄希望让评委认真看,仔细揣摩才能理解掩盖在浮夸“情怀”背后真正充满逻辑性的设计意图,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在这里觉得很是对不起队友的两个月时间,以及对毁掉一个原本思路清晰设计方案的惋惜。
这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也算是警醒吧。设计应该在自身的认知与知识体系之下,由一套完整的设计逻辑所产出。我并不是去抨击很艺术化的设计手法,我自身也见过这类天才的存在。只是,逻辑不够,“情怀”来凑,这种设计方式,还是要少之又少为好。
同时反向思考,都浸泡在建筑这行这么多年了,一些看不懂的设计,排除胃口不对这一项,有些确实是天才的创造,另外,很有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虚罢了。
设计本身应该是由严谨的逻辑层层推导和天才的创造能力相结合。一切设计,都应该在建筑师的把控制中,并可以被其对应人群清晰而容易的理解。
夏仲彦
2016.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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